他的书被奥巴马、奥普拉双重推荐,在畅销小说排行里横行屠榜,接连获得国家图书奖与普利策奖,但他根本不在乎
做書按:
文景的艺文季上,我们约到了《地下铁道》作者怀特黑德的采访。这本黑人作者撰写的黑奴逃亡小说,又被也许是当今世界上最著名的两位黑人名人推荐,读者就算意淫出何等波澜壮阔的家族血泪史或者民族情怀也不奇怪,然而整个采访里,作者冷静地只告诉你一件事,hey man,easy~ 我只是个写小说的,没有什么你想的幕后故事,我知道了一个好故事,我把它写下来,我只是完成了我的工作。
怀特黑德也的确完成了一项出色的工作,这本书的确不同于普通的黑奴题材,不然在它长长的荣誉名单上,也不会加入一项出人意料但重磅的科幻小说奖项。不过这项看似不相干的殊荣,会让你好奇,女主人公科拉不得不在地下铁道上的站点下车换乘,而在每一站,她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人和世界?是残酷的地狱,还是表面友好安祥实则计划着灭绝有色人种的“黑奴乌托邦”——“地下铁道行进的前方,正是奇情异状所在的方向。”
一本书获得了奥巴马、奥普拉的双重推荐,在畅销小说排行榜里横行屠榜,也进入了严肃文学界的法眼,接连摘下了国家图书奖与普利策奖,并入围了布克奖最终短名单。如果这样的普罗、精英统统买帐并非特例,那么一本没有科幻元素的幻想(Fantasy)小说却问鼎了科幻小说领域的重磅奖项——阿瑟·C·克拉克奖,却足以令人啧啧称奇。
据说作者怀特黑德在听到奥普拉金口推荐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见鬼,快关上门。
这本是所有作者梦寐以求之事,是送他们空降畅销书榜的助推火箭。然而,“奥普拉效应”的加持,却很容易让一本书从此贴上畅销书的标签而难入评论界法眼。所幸,这本书逃过了“畅销书的诅咒”。
一位非裔作家写了一本反映黑奴大逃亡的小说,得到了黑人总统和黑人名嘴的双重推荐,这样的刻板描述很容易让人得出结论:又是一本沾了“政治正确”光的小说(至少许多不明就里的国内读者都抱此看法)。
怀特黑德在2009写的文章《接下来写什么》中,已经做了“自嘲”,他写道:作为一名黑人作家,描写黑人苦难的南方小说是声名鹊起的一条捷径。
然而,尽管提前打了预防针,在写过了电梯维修工、僵尸乃至扑克牌之后,他还是兜兜转转,写了一本黑奴题材的小说。除了这个念头2000年就扎根脑海,时时回响之外,黑奴题材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早已泛滥成灾,要知道好莱坞银幕上,二战题材的数量是黑奴题材的十倍以上,然而并没有人抱怨什么。
这当然不是另一本《汤姆叔叔的小屋》,也不是小说版的《为奴十二年》,它和以往的黑奴题材小说都不一样。怀特黑德克服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影响的焦虑,他读了30页托尼·莫里森的《宠儿》后对自己说:我完蛋了,莫里森他妈的是个天才,我可比不上她。”
尽管如此,他依旧写了一部和《宠儿》同题材的女性黑奴故事。只不过他有一个超越前人的绝妙动机:如果19世纪美国历史上那个帮助十万黑奴逃亡自由州的秘密网络——Underground Railroad 不只是一个隐喻,而是一条有轨道、有站长的铁路线呢?
玩过《辐射4》的朋友一定记得里面的铁路秘密组织,如果那算得上是虚拟历史,那么《地下铁道》则是“增强历史”(Augmented History)。怀特黑德反一般作者的思路而行之,不是把世界压缩成一个隐喻,而是把一个隐喻扩展成一个世界。
而文学经典又为他提供了丰富的故事母题。这个故事的结构可以追溯到《奥德赛》——“虽然奥德修斯是归家,科拉是离家,他们的目的并不相同,却有着一样的旅行结构”,而当他跟朋友讲起这样一个在不同的州之间逃亡、游历、看饱种族歧视百态的故事时,朋友惊呼“这不是美国版的《格列弗游记》吗?”
看过《雪国列车》的人对这样的结构不会陌生,而游戏迷则更加会有代入感:主人公逡巡美利坚诸州,通过打怪升级实现通关(自由),大小BOSS各有各的变态,最大BOSS还能还魂,还魂之后血槽竟达先前二三倍。难怪这本书已经被《月光男孩》的导演相中,即将改编成美剧。
这样的虚实叠加,增强历史的故事不仅使它披上了一层冒险小说的外衣,在深受影视、游戏“精神污染”的普通读者那里畅通无阻。更为方寸之间探讨多重历史提供了方便法门:“穿过每一个州,每个州都代表着美国历史发展的一种可能性,而每次主人公在一个新的地方下车出站,美国的历史就会以一种不同的方式重启。”
正如小说中所写的:“每次他们完成一段旅程,下一个意想不到的场景便会拉开帷幕。装满镣铐的谷仓,地面赫然出现的洞口,这节破烂不堪的货车车厢——地下铁道行进的前方,正是奇情异状所在的方向。”
这条铁路遂成了一条带领读者在地理和时间双重维度上穿越的“时空机”,也可以把黑人在美国历史上的种种遭遇在“历史博物馆”中一一呈现。就像主人公科拉所工作过的那个自然博物馆:“博物馆就像铁道,让他们有机会超越自身的贫乏经历,看到我国其他部分,也看看我国人民。”当然这条时空虫洞也可以一直连通到现在种族新闻频见报端、空气中雷电蓄积的今日美国。
怀特黑德这本书之所以受到了严肃文学界的认可,更在于他没有受纵于类型小说的诱惑,满足于卖惨、卖虐的奇观展现(虽然这样的惨剧他可以信笔写来,比如“有一个叫大个儿安东尼的奴隶,逃跑了26英里才被抓回来,被当作玩具被种植园来客各种鞭打,最后被阉割并被淋上油活活烧死。”)。
与扣人心弦的情节设定相比,这本小说更抛弃了作者以往作品中的幽默腔调,下笔如有千钧之重,以述史之笔法来讲述一个现代奥德赛的故事。他阅读了美国历史学家关于“地下铁道”的专著《自由之路》,阅读了数百份奴隶口述,以及大量关于历史、优生学和种族主义的材料,这为他笔下的栩栩如真打下了厚厚的底。
在《接下来该写什么》的文章里,怀特黑德曾经揶揄过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对那些写不下去就要撕稿子的人,这是种完美的题材——用魔幻现实主义,麻烦的角色只要凭空起一阵龙卷风就能把他们带走了。”而这部小说中,在到达下一个车站前,科拉不知道迎接她的是什么,甚至哪座车站关闭了,路线延长到了什么地方,站长是什么样的人都一无所知。
而阿瑟·C·克拉克奖,也赞扬了《地下铁道》“扩展了科幻小说在使隐喻变成现实方面的可能性。”所以,《地下铁道》的胜利是现实主义的胜利,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
在天平的另一端放上美国黑人历史的纪念碑——《宠儿》,我们更容易称出《地下铁道》的份量。
托尼·莫里森改编自真实故事的《宠儿》,是对奴隶制及其余音在黑人心灵上投射重重阴影的描摹,角色们的内心犹如沉积岩层,历史的痕迹层层累积深入灵魂。历史不用如画卷一样展开,历史在每个人身上自然浮现。
而科拉虽然身上纠缠着外婆、母亲的噩梦,更像是凭着生之意志在地下铁道的罗网中奔逃。她只是一条引导历史次第铺开的串珠之线,一条穿梭不同历史水域载浮载沉的游鱼。在她的时空穿越中,历史是横向展开而非纵深开掘的,关于奴役的不同形式、有色人种之间的斗争等讨论也在奇景窗口的一再开合中一闪而过。
这使本书少了沉重而多了轻盈,更适合现代读者的快餐口味,却使它无缘伟大小说的殿堂。然而,他在美国引起的历史回响以及在世界范围内引发的对种种奴役形式的关注,已然进入了文学编年史。
科尔森·怀特黑德(Colson Whitehead,1969— ),生于纽约,在上东区长大,童年时期就立志成为作家。毕业于哈佛大学。获得过麦克阿瑟天才奖、古根海姆奖及怀丁作家奖。 他写过六部小说,两部非虚构作品。1999年发表处女作《直觉主义者》(The Intuiti onist)即引起广泛关注,进入笔会/海明威奖的决选名单;第二部长篇小说《约翰·亨利日》(John Henry Days)进入普利策奖决选名单,约翰·厄普代克在《纽约客》上专文盛赞——“挥洒自如的天才作家”;2003年的散文集《纽约巨像》(The Colossus of New York),被誉为“9·11”后最好的纽约故事。科尔森·怀特黑德创作题材广泛,风格各异,被《哈佛杂志》称为“文学变色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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